“贪了10年，玩了10年，耽误了云南10年。结交了一批老板，带坏了一批干部，重创了政治生态和发展环境。”

　　“随着职务的提升，再加上环境的影响，考虑自己的就越来越多了。2005年以后，自己也60岁了，又生了一场大病，这个时候思想就抛锚了，就追求物质的金钱的”。

　　纪录片中，一脸憔悴的前云南省委书记白恩培如此述说自己的过往。

　　今年10月，中央纪委宣传部、中央电视台联合制作的八集反腐专题片《永远在路上》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纪录片中，中共少有地将近年来反腐战役中打落的“大老虎”案例一一呈现。而在系列纪录片的第一集《人心向背》里，前云南省委书记白恩培成为了纪录片出现的第一个案例。无疑，白恩培的案例已成为了腐败“大老虎”的典型样本。

　　此前，河南省安阳市中院以受贿罪判处全国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原副主任委员白恩培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在其死刑缓行二年，期满依法减为无期徒刑后，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

　　由于去年8月通过的《刑法修正案（九）》增加了针对贪污、受贿罪判处死缓的，可以根据情况判决不得假释、减刑，白恩培也就此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司法历史上被判处终身监禁的第一人。

　　法院认为，2000年至2013年，白恩培先后利用担任青海省委书记、云南省委书记、全国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等职务上的便利以及职权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为他人在房地产开发、获取矿权、职务晋升等事项上谋取利益，直接或者通过其妻非法收受他人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2.46764511亿元。除此之外，白恩培还有巨额财产明显超过合法收入，不能说明来源。

　　中央纪委机关编写出版的《领导干部违纪违法典型案例警示录》（以下称《干部警示录》）一书如此形容白恩培：甘当老板的“办事员”，出手帮助老板一次，最多的收数千万元，他不直接收受钱物，而是由其妻张慧清当“收银员”，由张的两个表弟具体办事，其中一个负责在商人和官员中居间协调，另一个管理资金和物品。该书为配合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中开展的“三严三实”专题教育，白恩培案被称为“权力和资本交换的典型样本”，其“恶劣行径对云南政治生态和发展环境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

　　“贪了10年，玩了10年，耽误了云南10年。结交了一批老板，带坏了一批干部，重创了政治生态和发展环境。”有云南官方人士如此评价白恩培。

　　一再“出镜”的贪腐“典型”

　　白恩培1946年出生于陕西清涧袁家沟村——密集的山丘之下，一条清澈的河边上曾经走出过4位省委书记。24岁西北工业大学毕业，白恩培在延安柴油机厂从一名调度员最后升到厂长，1983年出任陕西省延安地委副书记，此后仕途一路高走，后出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副书记。1997年至2001年，白恩培先后担任青海省委副书记、省长、省委书记等职。之后调任云南省委书记。

　　白恩培之前，云南官场已屡有波澜。

　　2001年9月，时任省长李嘉廷突然被撤职，后以受贿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此外，云南还有一位正省级干部“出事”：1995年至1997年任云南省委书记的高严，2002年在国家电力公司总经理任上因贪污和滥用职权被查。此后高严潜逃境外，至今未归。

　　白恩培空降云南后，在廉洁从政上也做过不少宣示。

　　“腐败不除，事业难兴。云南在党风廉政建设上是有深刻教训的。因此，对反腐败斗争的态度一定要坚决，处理问题一要依法依纪，确保反腐败斗争的顺利进行。”白恩培履职云南不久，便在一次党代会上言及李嘉廷时如是说。

　　白恩培也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自古以来没有几个做官的死于饥寒，但死于敛财的每个朝代都有。从公仆到贪官只有一念之差，从功臣到罪犯只有一步之遥。”

　　遗憾的是，白恩培“一语成谶”，重蹈了李嘉廷的覆辙。涉嫌受贿金额，更是李嘉廷的数倍不止。

　　以白恩培自己在《永远在路上》里所讲，在和商人打交道的过程中，自己产生了心理不平衡。“他们就住豪华的房子，坐豪华的车，个人还买的私人飞机。(我)也追求像他们一样的生活，这思想就变了。”

　　据《永远在路上》纪录片所述，白恩培喜欢红木和茶叶，其妻张慧清酷爱翡翠和玉石，所以很多行贿人都投其所好，挑选名贵珍品送给他们。

　　“我们光清理这些东西，前前后后大概十几天的时间。像这种翡翠手镯，都是用一个绳子一系，系起来这一串手镯这么一提，就这种概念的。”中央纪委纪检监察室工作人员周涛在《永远在路上》中讲述。

　　在中纪委反腐纪录片《永远在路上》第一集”人心向背“中，白恩培作为第一个腐败案例被讲述。

　　纪录片中一位涉案人员自述，为了一个土地项目，他曾为张慧清购买一只价值1500万的手镯。

　　云南省一位处级干部告诉《凤凰周刊》，办案人员从白家搜到的玉石翡翠、高档木质家具、雕件制品、普洱茶多得让人震惊。

　　“当时是用若干辆卡车去搬东西的”，云南省省委一见过查抄现场图片的知情人士回忆说，由于白恩培家的财物太多，当时专门雇佣了一家搬家公司前往协助运输。搬运时，搬家公司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十几（辆）是一定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一长溜都是搬运的卡车”。

　　在中纪委近年查办的大案中，白恩培无疑已成为权钱交易的腐败典型。除了在纪录片《永远在路上》里“出镜”，前述《警示录》中亦有篇目，专门剖析白恩培的贪腐行径。

　　据《警示录》披露，白恩培在自我“忏悔录”中写道：“从支持民企老板在云南发展开始，就产生了从他们身上捞取好处的想法，也确实从他们手中拿到了巨大回报。”据查，白恩培收受的贿赂，大部分来自于这些商人老板。

　　《警示录》对白恩培评价称，“贪图享乐、无所作为，严重影响各级干部干事创业积极性，致使云南丧失宝贵发展机遇。随着资历增长和权力稳固，白恩培思想严重蜕变，纵情享乐，根本无心工作”。而白恩培自己在“忏悔录”中写道：“觉得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追求享受成了我最大的目标，欲望也就达到了顶点。”

　　“我是能拿的都拿，能要的全要”，白恩培在“忏悔录”中说。

　　打高尔夫球是白恩培的一大爱好。白恩培不仅业余时间打，工作时间也打，不仅在省内打，还跑到外省打，与自己的家人和下属都会打。

　　《凤凰周刊》多方采访证实，白恩培的高尔夫并非纯粹只是健身运动，和他打球的开发商往往故意输钱给他，进行变相贿赂。有时，白恩培还乘老板的私人飞机去外地打高尔夫球。

　　尽管国务院办公厅曾“三令五申”，严格禁止新建高尔夫球场，但白恩培为政云南期间，省内的高尔夫球场仍顶风开建、发展迅速。据媒体梳理报道，10年来，仅昆明市所辖区域就已建或在建高尔夫球场至少12个，每个球场至少占地数千亩。有些球场周围还配套休闲娱乐设施，占地甚至上万亩。

　　《警示录》中写道：白恩培很“精明”，不是什么人的请托都办，只有大老板才考虑；不是什么钱都收，只有“大手笔”才能入得了法眼。他的涉案行为绝大多数都是为老板在矿产资源、土地出让和房地产开发领域谋取利益，出手帮助老板一次，最多的收数千万。在白恩培的干预下，一些土地被贱卖给了商人，双方从中获利巨大。有官场人士背后骂他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多名知情人士告诉《凤凰周刊》，白恩培曾参与贱卖兰坪县铅锌矿案。兰坪县兰坪铅锌矿是中国已知的最大铅锌矿，已探明铅、锌金属储量1547.61万吨，该矿经有关部门测评，价值在1000亿元左右。但刘汉控制的宏达集团最终以1.53亿元收购了兰坪铅锌矿60%的股权。刘汉因涉黑已被执行死刑。《第一财经日报》此前报道称，前中央政治局常委周永康曾致电白恩培，希望给予刘汉等人照顾。

　　“张姐”的能量

　　提起白恩培的腐败，就绕不开其妻张慧清。在云南当地流传着一句话，有事找“张姐”，在云南没有“张姐”办不了的事。在白恩培的贪腐事迹中，张慧清扮演着中间人的角色。《警示录》中披露了一个细节：白恩培为商人老板提供帮助，亲自打招呼，指示某领导干部为老板办理矿产开采手续，要求某领导干部为老板争取项目，默认妻子请托某领导干部帮助老板搞房地产。

　　白恩培爱好高尔夫，张慧清则喜欢打牌。一些老板为了接近白家，经常到白恩培住所陪张慧清打麻将，故意输钱给她。故而白恩培家被一些老干部戏称为“权钱交易所”。白恩培自己也在“忏悔录”中写道：“我在前边办事她在后边收钱。有时还有意创造条件让她打着我的旗号去搞权钱交易、接受贿赂。”

　　多位受访者提到，因为给白家送礼的人太多，张慧清专门有一个“小本子”，用来记录达到一定金额的贿赂人信息。据传，原昆明市委书记高劲松的落马，就是因为办案人员查案时，在“小本子”上发现了他的名字，进而被查处。但这一说法尚未有官方消息佐证。

　　在《永远在路上》纪录片中，涉案人员周宏供述，有一天张慧清跟他说，“我看中个手镯，大概1000多万，你去付一下。”周宏说“好，那就买”。1500万买了个手镯。

　　云南省政协原副主席杨维骏则对白恩培生活作风颇为不满。

　　据杨维骏描述，白恩培在省委大院里所住的小楼，原本已经多次整修，但白到任后仍不能让白恩培的妻子张慧清满意。

　　“整个房子推倒了，然后盖起来，还是不满意，第二次又推倒（重建）。”如今已是94岁高龄的杨维骏，回忆起这些细节，情绪仍然激动，“简直太岂有此理了，这个都是公家的钱。”

　　不仅推倒重建，白恩培的住所还有违规增扩之嫌。杨维骏称，原本白的住所旁住着三位副省级干部，但后来被迫搬家，他们的住所原址，被白恩培“扩大，变成了他的后花园。”

　　不仅如此，白恩培家装修时极尽奢华，屋内家具全为意大利进口。

　　云南省监察厅的一位领导对此公开提出质疑，但省委一位负责人则作出解释，称白恩培住所内购买的家具及楼体翻建均为自费。

　　“这个显然是不可能的，你又不能去查账，三十几万（一套家具），那个时候还是很贵的。”杨维骏对此保留怀疑的态度。

　　有报道称，白恩培第二任妻子张慧清曾是一名服务员。据知情人士透露，张慧清的文化程度不高，有时发表讲话，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她念‘北京转机’的时候，要把‘北’字和‘京’字拆开念”，上述知情人士解释，因为文化程度不高，理解速度不那么快，“她这俩字就连不起来”。

　　但2007年，张慧清被任命为云南电网公司党组书记、副总经理。不止于此，张慧清还曾是长江商学院校友会云南分会会长。

　　据长江商学院官网消息，2011年1月23日，长江商学院校友会云南分会换届选举大会在昆明举办，长江商学院校友会云南分会张慧清会长与数十位云南校友共同出席了此次活动。

　　这个成立于2009年的分会名单除了会长张慧清（EMBA十三期）以外，该团队成员均来自云南政商两界。在这次塌方式腐败中，上述成员有的牵连其中，已获罪判刑。来自EMBA十五期的云南省原副省长沈培平在2015年12月因受贿罪一审被判12年。与张慧清同期的云南警官学院原党委书记杜敏，于2016年3月在距离其正常退休一年半时，因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杜敏曾任昆明市副市长、昆明市公安局局长。

　　比沈培平晚两期的云南中炬集团总裁兼董事长朱景图，在2015年4月，被确认在香港坠楼身亡。此前，朱景图领导的中炬集团在昆明开发的地产项目“南亚之门”，曾被誉为“云南第一高楼”。而“南亚之门”这个名称是由时任昆明市委书记仇和所起。

　　以姻亲血缘结成的“腐败共同体”，让白恩培可以不直接收受钱物，而由其妻做“收银员”。有陆媒报道称，很多事情张的两个表弟会具体操办。一个人负责居间联络，另一个负责管理收受赃物。为便于收钱、洗钱，张慧清还以其表弟的名义成立了十余个皮包公司。2014年7月，为躲避组织调查，张慧清将数千万元赃款，转移到外地一亲戚处，放作高利贷。

　　“刺头”通通靠边站

　　《干部警示录》一书中则指出，白恩培在抓反腐败斗争上大耍“两面派”。不少干部反映，白恩培这个人很善于伪装，表面说一套清廉，背地里行一套阴暗。白恩培还多次在会议上讲，反腐败要言行一致，绝不能台上讲得头头是道，台下另做一套。

　　2016年10月9日，河南省安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全国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原副主任委员白恩培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一案。

　　据反映，白恩培任职中后期，省纪委上报的不少问题线索非常清晰，他表态不让查；已初核完毕准备采取措施的案件，他提出“要慎重，再查一查”。白恩培不但不让办案，而且还怕办案牵扯出自己。办案人员在一位和白恩培关系密切的违纪违法干部家中，找到十余封群众写给白恩培举报该干部的信件。

　　如今年近七十已经退休的许军（化名），曾在省委办公厅某部门工作。在一次查账时，他梳理发现，省委办公厅下属某处的财务有些问题。查出300多万的违规资金，其中包括假发票、装修、高档红木家具、烟酒茶等，“明文规定不能报的，他们都报了。”

　　之后，许军写了份审计报告，并照常规给每个常委发了一份。几天之后，被查账单位的领导来到许军办公室，说报告里涉及到的违规汽车，不是办公厅的，“是白恩培的，白书记的。”希望许军不要写这些。

　　许军在查账时发现，一些挂有军用牌照的汽车不属于办公厅，报销费用却由办公厅在承担。并且每次都是几千上万，次数也特别频繁。

　　“哪有车这个月修了几千，下个月又修几万的，这一定有问题。”

　　2010年6月，云南昆明，时任中共云南省委书记白恩培和妻子张慧清。

　　此后，该领导来到办公室告知车辆属于“白书记”，并劝诫许军不要继续查下去。但出于职责，许军仍然将问题上报。几经周折，审计厅派来了几个人专门审查此账。但最终，无论是审计厅的审计报告，还是许军之前的审计报告，都被压下来了。

　　“（审计报告）都没发，只有白恩培有这个权力压着不发嘛。”

　　许军称，审计风波之后，办公厅出了新规，55岁以上年龄的，不再担任现职。许军因此从审计室干部变成了一般调研员。他知道，领导对自己“有了看法”。

　　“实际上办公厅有好多55岁以上的，他一个没免，就把我给免掉了。比我大的那些为什么没有免？”

　　之后，许军不再有实职，一直担任调研员直到退休。

　　《凤凰周刊》本想查阅当年的审计报告，但许军退休后，就将所有材料一并交给了下一任，“懒得管这个事了”，许军有些严肃地说，“在那个环境里面，乌烟瘴气的，我讨厌。”

　　有过类似经历的不止许军一人。

　　白恩培刚上任时，云南省政协原副主席杨维骏对他满怀期待。

　　杨维骏曾对白恩培谏言，问其能否抽出时间，与一些了解云南情况的专家、学者见面，聊聊云南未来的改革发展路线。第一次聊起这个话题时，白恩培回复“好”，但因为要出差，让杨维骏等他出差归来时再行商量。

　　等到白恩培返滇，杨维骏在省委大楼里再次与其相遇，并顺势又提到这个话题，白恩培依然好言回复，并说交由省委办公厅来具体操办。只是这一次，仍然是话音刚落，就没了下文。

　　杨维骏仍未放弃，紧追不舍。在半年一次的省部级离退休老同事会议上，杨维骏又一次当面提起这个话题，“我说白书记，我已经是第三次给你提出来了，你究竟愿不愿意见（专家学者），请你表个态。”

　　这一次，白恩培没有接话。“我知道他是敷衍我”，之后，杨维骏对白恩培的印象就“不太好了”。他开始谨慎地听其言、观其行。

　　云南地处西南边陲，群山纵横。1999年世博会，让世界瞩目。但其时，云南省GDP已经在全国连续两次排名倒数第一。《云南日报》2001年曾报道，云南经济发展存在的经济结构不合理、基础设施相对滞后、市场开拓不够和流通不畅的状况还未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白恩培抵达云南不久后提出“快速发展是第一要务，要先于一切，高于一切，重于一切”，杨维骏马上提出反对。杨告诉《凤凰周刊》，这和中央的科学发展观违背，中央是“好”字优先，他却以“快”为上，“我对他提出了批评，他不理不睬”。

　　“我最抵触、最反感的就是搞这个‘大昆明’”。

　　杨维骏所指的“大昆明”，是白恩培任上所推行的城市发展战略。“大昆明”的发展思路是要建成“一湖四片”、“一主四辅”的城市格局，昆明市委、市政府等四套班子办公楼和大中专院校全部要集中搬迁到离昆明市区几十公里外的呈贡新区。但杨维骏则提出反对意见，认为：一、不应当以党委政府联席会议的形式召开会议并决定，因为中央早已三令五申，党政要分开；二、“大”字当先的战略未经过科学论证，未履行法律规定的程序，属于盲目开发建设。

　　据媒体报道，“大昆明”这一思路全面铺开以后，“大大理”“大曲靖”“大红河”等造城运动相继开展。而随着造城运动而生的是非法侵占农田、非法拆迁等事件的不断发生。

　　由于常提反对意见，甚至当着白恩培的面也提意见，杨维骏开始被“特殊对待”。

　　“每年省里要召开2次老干部座谈会，10年里每次会上我都向他提建议，他都没有理睬，久而久之，他想了一个办法排斥我：将老干部座谈会缩小到党内召开，党外人士老同志座谈会变成不定期举行，我不是党员，就被排除在外了”。杨维骏告诉《凤凰周刊》记者，“后来一次党外人士座谈会邀请我参加，我也提出要发言，结果被告知说没有发言时间。我把这份发言稿整理成文字材料，当面递给白恩培，他看后，脸色非常难看。”

　　杨维骏对白恩培变为失望，并开始向中纪委举报。在举报信里，杨维骏指出云南有六大案件，而曾经的省委书记白恩培不能逃脱干系。杨进京举报不久，立即在会上遭到质问，电话监听，汽车监视行踪，规定派给杨的汽车只能用于生活，不能用于工作。

　　2014年8月27日，92岁的云南省政协原副主席杨维骏在自己的新浪博客“直言”上传《云南究竟是谁家天下》的文章。这篇措辞激烈的批评文章，虽然没有点名，但多次提到“云南省委领导”。

　　“倒行逆施”，94岁的杨维骏说到此，双手握着拐杖，连续敲击着地面，表达着他对这位原省委书记的不满。

　　“倒白委员会”疑云

　　据许军回忆，白恩培到任云南省委不久，对他的非议之声就不绝于耳。

　　“那个时候在办公厅，我没有听过一个人说他好话。很多人一进我办公室，就开始骂白恩培。认为他一件好事没干，尽是卖矿、卖地、捞钱。”

　　据许军回忆，当时白恩培等领导在四楼办公，处长级别的干部在三楼工作。许军当时也在三楼，经常会有同楼层办公的处长到他办公室抱怨。但议论归议论，毕竟还没人把白恩培的问题摆到台面上来，直到“倒白委员会”事件的出现。

　　2003年，对于在滇掌权两年的白恩培来说，是一个关键节点。

　　这年1月，云南省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召开。这次会议上，白恩培将当选为云南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但会议召开期间，有人将一封署名为“云南省倒白委员会”的信件，放到了部分与会代表的文件袋里。据见过信件的省委办公厅工会主席杨宁昆说，该信主要反映了白恩培赴滇之后，在用人、经济、生活作风三个方面的问题，称白恩培任人唯亲，大肆贪污，收受贿赂，并且生活作风有问题，嫖妓。

　　此事一出，白恩培下令严查，很快成立了高规格的“倒白”专案组，并将“倒白”信件定性为“有组织、有计划、有领导、性质严重的政治事件”，是云南地方势力反对中央下派干部的具体行动。

　　据多方人士猜测，“倒白委员会”事件可能涉及时任省委副书记的王学仁。作为云南本地人的他被认为对云南充满感情且正直，是当时云南省长的热门人选之一。并且事件发生不久，一些被认为与王学仁关系密切的官员受到审查。

　　由于“倒白”信件用的是省委办公厅的信笺，以致办公厅多位干部成为了“被盯梢”的对象。“省委办公厅的电脑，全部查。”杨宁昆回忆。

　　杨宁昆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因为与王学仁颇有私交，再加之信笺出处与其供职单位刚好关联，于是被锁定为“倒白”事件的主要执行骨干。之后，杨以涉嫌受贿而被逮捕。

　　2005年11月，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此案。庭上，杨宁昆被指控在1996年7月至1998年9月担任云南省泸水县县委书记期间，为某一改造项目承建方提供了帮助，并收受了对方给予的18万元现金。法院以受贿罪判处杨宁昆13年有期徒刑。而他在省公路规划设计院任会计的妻子韦庆辉，被控在杨宁昆任省委办公厅工会主席后，与杨宁昆一同为一工程公司提供“关照”，并先后4次在这家工程公司领取“中介费”共计59万元，被以受贿罪判处11年有期徒刑。

　　杨宁昆称，一位当时的专案组负责人在讯问他时，曾亲口说出“你的案子不是经济问题，是政治问题，怀疑你参与了‘倒白’”的话。并且为了从他这里获取“倒白委员会”的信息，审讯人员让其站了五天五夜，稍有动弹就打。

　　2012年，杨宁昆获得假释。在白恩培落马后，杨宁昆便开始着手准备申诉。采访期间，杨一口咬定自己从未受贿，并承认其妻韦庆辉确实收了59万，但他认为这些钱属于妻子付出劳动后的正常收入。韦庆辉在设计院工作，接了私活，帮别人做公路工程的标底，并签订了合同，所拿之钱，均为合理报酬。顶多就是违规，谈不上违法。至于“倒白”事件，杨称自己并不知道什么内幕。

　　《凤凰周刊》向多位曾在省委供职的干部求证，他们均表示，“倒白”事件至今仍是一个谜，究竟是谁参与、操作，目前没有人能回答。但至少，随着白恩培的落马及判刑，昔日敢于站出来揭发其丑行的人所期望的目标，已经逐步实现。

　　白恩培治下的云南官场

　　十八大以来，云南官场已有5名副部级以上官员受到处理，包括云南省委原副书记仇和，云南省原副省长沈培平；云南省委原常委、昆明市委书记张田欣与云南省委原常委、秘书长曹建方均因严重违纪被开除党籍，“跳崖式”降级；云南省人大原常务副主任孔垂柱因艾滋病跳楼自杀。白恩培无疑是云南官场地震的“震心”，从2001年任云南省委书记至2011年离开，白主政云南整整10年。

　　云南最富争议官员仇和，2015年的两会会议闭幕不到两个小时，从住地被中纪委工作人员带走。仇和落马一个月后，才接任昆明市委书记8个月的高劲松4月被调查。在高劲松上任前一个多月，时任云南省委常委、昆明市委书记张田欣因涉嫌违纪被免职，待遇从副省级降至副处级。张田欣2011年12月从云南省委宣传部长的位置上出任昆明市委书记，填补仇和调任的空位。

　　云南省会昆明的三任书记“前腐后继”，无疑是反腐风暴中的独特景象。以至于有网民戏称，当地市委书记职位已是“第一高危岗位”。

　　云南省纪委2015年公布的数据显示，2014年省纪委立案查处厅级干部37人，同比增长192.3%，办案数量位居全国前列。2015年，全省纪检监察机关共立案5441件，其中厅级干部55人，县处级干部277人。

　　《凤凰周刊》记者根据公开资料统计，2014年以来，云南已有近百名厅级干部接受调查。截至2015年3月，一共落马官员达到900多人，超过山西的837人，排名全国第一。

　　一系列案件显示，云南反腐已经涉及国土资源、交通、住建、社保、税务、医疗、教育等诸多领域，其中以矿产和土地为主要寻租平台引发的腐败成为最大突破口。主政云南十年，白恩培作为“一把手”，在缺乏有效监督下，不仅自己异化为吸金者，对当地官场生态的恶化也难辞其咎。

　　从电力到矿业

　　2016年11月16日，云南省纪委对外宣布：省人大常委会预算工作委员会原副主任、云南电网公司原总经理廖泽龙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1953年9月出生的他，本可以安度晚年，没想到却失去人身自由。

　　因为中共十八大以后高官落马不断，作为正厅级的廖泽龙很不被外界关注，其实他有一个重要的角色是，白恩培第二任妻子张慧清的同事。

　　官方公开履历显示，廖泽龙一直在云南电力部门工作，历任昆明供电局局长等职。2005年1月任云南电网公司党组副书记、副总经理；一年后任云南电网公司党组书记、副总经理。2007年6月18日，云南电网公司召开干部大会，时任云南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罗正富等人参加会议，此前是服务员，但跟随白恩培来到云南后张慧清被任命为云南电网公司党组书记，廖泽龙升任为总经理，但是让出了党组书记的位置。

　　2013年4月，廖泽龙离开电网公司，前往云南省人大，2014年8月，白恩培和张慧清接受调查。目前尚无信息证实廖泽龙的落马是否与张慧清关联，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人共事至少有6年时间。

　　而和张慧清先后去云南电网的廖建华，是白恩培的秘书。早在青海时期，廖建华一度离开白恩培，外放担任省会城市西宁的副市长。后来白恩培南下云南，又把廖建华召来身边。廖建华在云南电网工作几年后，调往广州的南方电网总部，落马前是南方电网副总经理兼广东电网董事长，也就是说白恩培身边最亲密的两个人几乎控制了南方电网。

　　在当上云南电网副总经理后，廖建华举荐了李小平当上省委书记的秘书。李小平之后又成为云南临沧市委书记。2015年5月，李小平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同样被调查的云南省地市“一把手”还有大理市委书记褚中志和昆明市委原书记高劲松。

　　公开简历显示，李小平于2003年5月从武定县委书记的位置上，调任云南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到2007年11月从省委副秘书长的位置到文山州委副书记，整整四年半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白恩培的身边工作。

　　值得注意的是，在李小平调任普洱市前的2009年12月，原云南副省长沈培平由思茅市市长调任普洱市委书记，2013年2月，沈培平升任云南省副省长，李小平也调任临沧市委书记，两人一共在普洱共事3年。

　　2014年7月16日，中纪委监察部网站发布消息，经查，张田欣失职渎职造成国有资产损失；利用职务上的便利谋取私利，其行为构成严重违纪。随后，张被取消其副省级待遇，降为副处级非领导职务，收缴其违纪所得，由此也开启了“断崖式”降级的先例。

　　张田欣降级的原因之一与文山州锡矿国企改制有关。据《经济观察报》报道，2003年，时任文山州委书记的张田欣力推文山州马关县都龙锡矿国企改制，最终价值数千亿元的锡矿被一家地产商以1900多万元控制，并引入多个自然人和企业法人。

　　2004年7月，都龙锡矿重组成立云南华联锌铟股份有限公司，作为云南大型国企的云南锡业集团获得20%的股份。几年间经多次增资扩股，多位股东再将股份转手卖给云南锡业集团，获利颇丰。

　　张田欣等人案发前后，云锡集团原董事长雷毅被调查。2014年，雷毅被起诉，据公诉机关指控，其在云锡集团的配股增发、股权收购和转让、矿山劳务承包、房地产开发等业务中收受、索取了十余人近3000万元财物。

　　将湖南商人蒋政江引入都龙锡矿，牟取非法利益的钱磊，在担任云南警官学院副院长期间因涉嫌受贿犯罪而被立案侦查。

　　而钱磊此前身份是文山州副州长，在张田欣的支持下，一定程度上操纵了都龙锡矿在本世纪初的第一次改制。除了钱磊，文山还有3名曾任副州长落马。包括在云南省国土资源厅厅长位置上涉嫌滥用职权罪和受贿罪已被批捕的林耘埜；被查的大理市委书记褚中志，曾与林耘埜共事，担任过云南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被查的云南省统计局局长姚堂文，亦曾担任文山州副州长。

　　商人紧跟其后

　　白恩培主政云南10年，围绕他的各路商人格外活跃，既有云南本地人，也有从青海(白恩培曾任青海省委书记)、内蒙古追随来的。

　　《凤凰周刊》采访获悉，和白恩培私交好的一些延安人，也追随他到云南腾冲开发地产。新华社报道称：白恩培为世纪金源投资集团、腾冲汇恒基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等十七个单位和个人，在工程建设、房地产开发、获取矿权及职务晋升等事项上提供帮助，直接或通过其妻非法收受上述单位和人员给予的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24676.4511万元。

　　《凤凰周刊》记者通过工商部门查询到的信息显示：腾冲汇恒基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000万元，其股东之一沙张明，1963年出生，陕西省延安百货大楼（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延安百货大楼（集团）有限公司前身是原国有商业企业陕西延安百货大楼，始建于1983年，1998年改制组建为国有控股员工参股的有限责任公司，2007年改制为民营股份制企业。

　　延安百货集团官网介绍，其旗下2001年成立有陕西延安新世纪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工商资料显示为延安百货投资2600万元注册，该公司2010年9月在云南省保山市腾冲县开发云南“国宾馆·砚湖国际花园”项目，占地300亩、建筑总面积达30万平方米、欧陆风格的高档社区，如今，网上关于该楼盘的售价已为4000元/平方米左右。作为西部县城，这价格不便宜。

　　腾冲汇恒基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另外一个股东刘新义，也是延安人，在延安当地从事地产开发，有多个地产项目。

　　当地坊间传闻，延安有商人因涉白恩培案曾被中纪委叫去谈话，《凤凰周刊》经多方努力，联系到其中一位，但电话接通后被婉转拒绝。

　　尽管无法证实这些商人与白恩培的私交，但白恩培在“忏悔录”中写道：“从支持民企老板在云南发展开始，就产生了从他们身上捞取好处的想法，也确实从他们手中拿到了巨大回报。”白恩培收受的贿赂,大部分来自于此类商人老板。

　　“前赴后继”的昆明“一把手”

　　富有争议的仇和，在昆明“风生水起”，2007年12月，江苏省副省长仇和“空降”昆明，担任市委书记并出任云南省委常委，接下来升任云南省委副书记。而在云南任上时，仇和与白恩培相当亲近。在白恩培的安排下，仇和一反历届昆明市委书记住在市委、市政府领导干部住宅区的惯例，迁入省委领导干部居住的省委一号大院内，住进正省级规格的屋内，每天出行两部警车开道。

　　今年8月，贵阳市中院以受贿罪一审开庭，仇和当庭认罪。

　　2011年12月，云南省委宣传部部长张田欣担任昆明市委书记。为区别于仇和的执政，张田欣上任即提出着力打造“美丽春城、幸福昆明”，对分布在5个主城区、3个开发区的22条重点城市道路进行景观改造。

　　于是，平整的路面被无故挖开，之前道路两旁种的绿化树被拔掉，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花草。2012年底，一个名为《昆明地道战》的恶搞视频在网上疯传。视频以电影《地道战》为蓝本，嘲讽昆明的市政工程，其中的一句改编的台词广为流传：什么煤气、水、电、排水,挖他个七八遍，每挖一遍都是钱，实在不行再把人行道和绿化带都给他刨开，对外就说是美化春城。

　　一位专家对昆明规划建设的评价是，朝令夕改，“像种庄稼，一年一割”。一位昆明市干部评价，张田欣担任昆明市委书记时，工作上许多提法被视为向升任云南省委副书记的仇和“叫板”。在张田欣之前，仇和上任20天内就提出了包括地铁、交通微循环、环境治理、城中村改造等在内的“123456”重点工程，张田欣亦在上任两周内提出城市交通方面的“4321”工程。张田欣从文山州委书记的岗位上被提拔为省委常委、宣传部长，也被认为是白恩培的功劳。

　　针对云南的问题，中纪委做出的《中共云南省委关于中央第五巡视组反馈意见整改情况的通报》提到：针对一些地方热衷政绩工程、形象工程，提出“城市亮丽转身”，大拆大建，“前任挖地栽树、后任挖树种花”等问题，纠正城市建设发展中一些干部存在的急于求成思想和规划研究不足、听取意见不够等问题。说明云南大拆大建早已引起中央的注意。

　　张田欣之后继任的52岁的高劲松，在昆明市委书记任上只工作了不到8个月，就于2015年4月9日被省纪委工作人员带走。大陆财新网曾报道，原云南省委书记白恩培及其妻子张慧清在接受调查期间，交代出多条受贿线索，牵扯多位现任官员。而云南坊间则有消息称，张慧清有一个小本子，记录了所有送礼的人，“这个笔记本里有高劲松”。

　　“地下组织部长”与省部大员

　　2014年9月，高劲松的前同事、原曲靖市委副书记李云忠落马，据《中国纪检监察报》报道，李云忠在任上任人唯“钱”，涉嫌受贿的金额达1123万余元。收受某老板巨额贿赂后，李云忠变成“提线木偶”，对其要求提拔的干部有求必应，该老板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下组织部长”。

　　李云忠在担任曲靖市委组织部长期间，在工程项目上没有多少话语权。但他却说：“我虽然不直接管工程，但是管着管工程的干部！”他先后十余次收受了徐某1370多万元贿赂，徐某多次要求李云忠提拔其“推荐”的干部，李云忠都有求必应。后来因为多次“提议”要给李云忠配备秘书和副秘书长遭拒后，徐某直截了当地要其退还600万元贿款，两人关系随即破裂。

　　“因为贪婪，我无所顾忌地收人钱财，还利用‘开茶室’为平台，以‘做工程’为借口，千方百计敛财，收受贿赂，拿人好处，疯狂程度无以复加。六年多的时间里，收受他人钱财达数千万元之巨。涉罪之深，令人发指。我甚至还买官卖官、公权私用，因为我是领导干部，是市委的组织部长，后来又是副书记，别有用心的人才会围着我转，投之以利，索取更大的利益。我明知为害不浅，事不可为，却心存侥幸，胆大妄为，在罪恶的泥沼里越走越远，越陷越深。从心之惶惶、忐忑不安，到无所顾忌、坦然相向，从几千元、几万元、几十万元，甚至几百万元都来者不拒、受之不愧。”李云忠在“忏悔录”里写道。

　　沈培平是十八大以后，云南省第一个被查处的省部级官员。大陆媒体报道称，沈培平的仕途上的“伯乐”是孔垂柱；孔垂柱的“贵人”则是白恩培。

　　白恩培主政云南前，孔垂柱在正厅级职位上已待了8年。白恩培上任第二年，孔垂柱即出任云南省副省长。

　　孔垂柱与沈培平的交集，长达十数年。官方简历显示，1995年至2000年期间，孔垂柱任保山地委书记。沈培平1995年任保山地区施甸县委办公室主任，次年即被提拔为地委副秘书长，是孔的直接下属。

　　2003年1月，孔垂柱升任云南省副省长后，同月，沈培平被提拔成省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厅党组成员。

　　此外，在白恩培落马前，被查的云南省德宏州原政协主席杨跃国、云南锡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原党委书记、董事长雷毅等人均被认为与白恩培关系紧密。

　　已退休的原云南省政协副主席杨维骏认为，白恩培落马后，其在滇十年对干部队伍的持续深远影响，仍待观察。《凤凰周刊》在云南走访期间，很多在任或离退休干部都婉拒了采访，“他的人有的还在台上，谁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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